小巷寂静,乌鸦在头顶飞翔。
柏荣惊觉到这条小巷其实早已弥漫着洗刷不去的血腥味,曾在这里发生的战斗一定相当酷烈,而且频繁,以至于食腐的猎手们习惯了在此守株待兔。
他还是试图和平解决问题。“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我们之间还有化干戈为玉帛的余地?”
仙峰上人根本没把这狗屁协议跟他说过,为了这种事战斗也太冤枉了。
“很遗憾,没有。”孤影众将背后的长刀拔出。那并不是一把具有弧度的打刀,从形制上看,竟更接近于中土汉代的环首刀。
“把你的头交给仙峰上人后,想来贵寺的僧众也能记住协议不再犯错了吧。”
“那真是不公平,你的人头对我来说倒没什么好处。”柏荣磨了磨牙,右手在前左手在后,以握大枪的姿势提住禅杖。
寺里的僧人在向他描述持金刚时说过,他们是足以匹敌孤影众中的至强者。
孤影众是内府最信赖的忍者,常穿紫衣,每一名都擅长使用毒术、刀术和踢技,从小经过最为严酷的训练成材。而在他们中,以首领织部正纲的十七名义子最为出众。
孤影众正是因其组织成员超凡的身手,往往派出一人就能完成艰难任务而得到的赐名。
也就是说,对方不会有援兵。
就和他一样。
如果柏荣叫了苇名众过来帮忙,只怕事后传出,会为仙峰寺所不容,他想要送给千岁的礼物也无法抵达了。
不过胜算依旧很大。
柏荣虽然认为对方的武艺远胜自己,但对方还不知道他的能力。
禅杖首端向下一沉,他一个箭步向前,作势欲捅。
同时发动闪回!
紫衣忍者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对于架势之后可能发生攻击模式早已烂熟于心,哪怕敌人只是刚摆出架势,他就能看出之后该如何应对。
因此更容易受到闪回能力的欺骗!
禅杖的顶端冲着胸口而来,忍者一个侧身闪过正面,随即架起直刀挡住禅杖的杖身横扫,当啷一声巨响后,他的左手握住杖身,等待那个高壮和尚自己把禅杖抽回——连同自己一起。
然后他的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骇然发现自己还站在原点不曾动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而禅杖的杖首已经几乎顶在了面门上。
令人毛骨悚然的格勒声从忍者的颈部发出,他被巨力轰出快一丈远,无力地瘫倒下,铁护额甚至深深嵌入了额头,只是右手还紧握直刀。
没有更多博弈了,再高的高手也是凡人,被柏荣全力击中要害也只有死路一条。
“神明的力量对于凡人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啊。”柏荣掂量一下禅杖,他还是不放心,走近一点对准忍者的头部又来了两下。
据说孤影众还拥有假死的技能,必须谨慎一点。
“希望他刚才说没带钱只是在骗我。”他放下禅杖搓了搓手,心里莫名敞亮,仿佛挣脱了枷锁:“这么厉害的忍者,就算身上没有钱,把装备染了色卖掉也一定能赚不少吧。”
他刚才那几下都打在孤影众的面门上,那一身装备可是半点没碰到。
“皮甲里面居然还套了锁子甲,幸好我刚刚为了保险直接攻击头部,不然他一定还能反击。”柏荣轻巧地剥下盔甲,一面庆幸自己的正确抉择。
结果除了盔甲,忍者的腿部有安装剑龙脊背骨刃似的装备增强踢技的杀伤力,左手还藏有锋利的钢爪可以随时弹出,手腕处系着的袋子里有毒药粉,胸口的吊带上插着六枚飞镖。
他越看越是后怕,收获战利品的喜悦都少了很多。
如果不是利用特殊能力出其不意地发起攻击,他凭自己的实力和这名忍者战斗只有死路一条,根本不是同一个水平的对手。
在摸到尸体的内衣时,一个奇怪的口袋像补丁一样缝在上面,他拆开线头,在里面发现了一封书帖。
内容的大概意思是希望和内府多多往来,书帖的尾部留有署名——高峰虎道敬上。
虽说此事属于苇名和内府的战事,他一个仙峰寺的墙头草不宜张扬,免得引火烧身,不过看起来这个身为苇名叛徒的高峰虎道也有此意。
能单独联系上内府的应该也是苇名有数的望族。
是个绝佳的勒索对象。
柏荣不知不觉中即将走上犯罪道路。
“法师,在忙啊?”
一个相当疲惫的声音传入耳中,柏荣一激灵,快速收好战利品,没有回头,只是渐渐起身提起禅杖,心里已经在疯狂编织自己如何发现这具尸体的谎言了。
忍者的头部被砸了好几下,应该看不出伤势是用什么武器造成的,多亏了他戴着铁护额,禅杖上都没有染血,应该能瞒过去!
脚步声在靠近。
“是白缠头的精锐孤影众,仅次于织部十七子,能击败这样的家伙,法师也不简单呢。”
瞒不过去了!是行家啊!
柏荣僵着脸转过身,但眼前的却不是穿着盔甲的苇名众,当然也不像是另一名孤影众。只是一个看起来十分落魄的老年武士,挎着半截断刀。额上的刀痕颇为显眼,刀痕两侧则是一双无视生死的眼睛。
“敢问阁下是?”
“在下半兵卫,今天来城里为铁口村纳贡,也有寻找法师的意思。”半兵卫的眼神扫过尸首,脸色毫无波动:“当然,法师的所作所为我会保密。”
“其实贫僧也是刚来。”
“法师说是那就是吧。”武士一副无谓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柏荣感觉这个老人好像没有恶意,但此地实在不适合久留,要是一会儿被别人发现了孤影众的尸体就不好了。
“我们换一个地方交谈如何?”
落魄武士非常礼貌:“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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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边的大柳树下,四处无人,脚下就是苇名城的护城河。
此处十分寂静,正适合柏荣和半兵卫攀谈。
年迈的武人与僧侣相对而立:“在下别无所求,但求一死。”
柏荣看了看半兵卫腰间的刀,虽然只有半截,但仍算得上锋利。
“为何要求我?自己下不了手吗》”
“并非如此,在下年幼时曾得到贵寺赐虫,侥幸拥有不死之身,无法自裁。”
附虫者?
听到“赐虫”时柏荣的瞳孔缩了一下,所谓的赐虫就是植入不死虫,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体内有不死虫还和活人一样的家伙。
不过既然是来求死,那想必是真的。
原来虫凭的秘术不只是能用于即身佛。
“这不是好事吗?”他发自内心地反问。如果拥有这样完美的不死之身的话,即使在体内塞一条虫子,他也觉得可以接受。
“在下最初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蹉跎半生,始知不死实为诅咒。”半兵卫浑浊的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清明,但转瞬即逝。“请法师取走在下体内的不死虫,令在下归于死者应往之处。”
柏荣认为既然对方观念不同,倒也不必再劝。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正常,半兵卫说他是年幼时得到赐虫,现在看起来却已经有五十多岁了,说明虫凭秘术还是不能让人不老,大概最后的结局也就是变成仙峰上人那样。短暂的青春之后是永久的衰老,这种代价确实无法令一般人接受。
想清楚这点后,柏荣自己都有些退缩了。
“抱歉,我办不到。”他还是提出了建议:“或许你可以试着用火,又或者找剑圣苇名一心试试,听说他的刀很快,能在不死虫反应过来之前将其挑出斩杀。”
“恐怕不行。”半兵卫平淡道。
“光是靠近火焰,我体内的不死虫就会强行控制躯体远离,收到外界危险后甚至会冲出来杀掉阻拦我的人。而苇名一心.......”他伸出左手抚摸着自己从眉间向下延伸,几乎将自身一分为二的刀痕。
那是经历了二十年,连不死虫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其余的伤口虽然也留下了劣质裁缝般滥加弥补的痕迹,但唯独这一道,唯独这一刀......
“他年轻时确实可以,但我错过了那一次机会,现在他久卧病榻,想必已经没有那样的身手了。”
“那是剑圣留下的刀疤?”柏荣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嗯。我参加过盗国之战。”
那不就是内府的人吗?难怪对孤影众也很清楚。柏荣皱了皱眉头,不过看到年迈武士乞丐般的行头,又否定了对方现在还在为内府服务的可能性。
有不死之身还能穷成这副德行,那只能说自愿的可能性很高。
“如果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那么也确实有别的办法。”
“愿闻其详。”
“仙峰寺众有一把能斩断不死的宝刀,如果你有足够钱财能够成为仙峰寺的重要‘施主’的话,或许能够接触到。”
正面攻入仙峰寺太过危险,这么罕见的虫附体一旦战败大概会被捉起来做一些生不如死的事,所以柏荣主动替他排除了这个选项。
半兵卫诚实道:“在下没钱。”
柏荣看得出来,这人就一块破布包在身上,十月的北风吹过,他都替对方觉得冷。
求死之人不攒钱也合情合理。柏荣这次没有说什么,只是心中一动,上下打量了一番半兵卫:“你武艺如何?”
“在下能挡住苇名一心的一刀。”
这太笼统了,虽说柏荣一直听闻苇名一心的大名,但对于剑圣的真实实力没有切身体会过,半兵卫这么说他根本搞不懂。
而且只能挡住一刀,怎么听都只是个拥有不死之身的杂鱼。
他换了种方式询问:“那比起刚才那名孤影众如何?”
孤影众是绝对的高手,虽然他利用了神明的力量轻易地杀死对方,但通过手脚的筋肉多寡还是能推测出大概的实力水平——反正除了力量都远超过他。
听到这个问题,半兵卫抬起头,眼中没有一丝夸耀的情绪。
“不出五个回合,在下定能取他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