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矿坑里走些，地势一下陡然，地面出现大片的崩塌痕迹。原本的地面下是一个罕见的空泡结构，在破裂后露出了下面的深渊，也彻底断掉了前路。
至此为止，应该就是此地开采铁矿时抵达的最深处，想必是地震或者不规范的开采技术对地形产生了破坏。
再想要前进，就需要岩壁上正钉着的木栈道作为道路，但是这些栈道很窄，修订的木板也不算太厚，如果要一次运送很多铁矿石出来，它的承重能力是不够的。极有可能是矿坑废弃后又为了其他目的修建的。
隆隆的水声在甬道里来回激撞，仿佛有什么古老的巨型生物在山体内爬行。
柏荣忍着密闭空间的压抑感从岩壁上拿了一个火把下来，这上面的蜡脂光看色泽就比村民们自制的火把好得多，燃烧的持续时间自然更长。他对准底下流淌的地下河，但亮度并不足够。
他踢了一颗石子下去，数了五声才听到细微的落水声。
他们现在的位置离地下河大概有六十米高，这个数据可能不准确，但即使有误差，也绝对是一个足以摔死人的高度。
变若水的味道正是从那亘古流淌着的地下水脉中散发出来。
柏荣对此恐惧又渴望着。
仙峰寺的运用恩惠的力量十分粗陋，但半兵卫和山人的出现又让他对变若的力量重燃信心。一般人无法接纳变若的力量，但如果是面见过川父、获得馈赠的他的话，或许情况会有所不同。
他身边的半兵卫也皱起眉头，感受到体内不死虫异常的活跃，但是老人并没有提出要折返，既然与高峰家的下一任家主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他就必须看着对方死去才行，否则以高峰虎道曾经表现出视人命为草芥的个性，连累到村庄是必然的事。
他们走上栈道，听着隆隆水声和栈道木板的嘎吱声前进，呜呜的风声也环绕左右。
有风声是好消息，说明矿坑不止一处出口。
可以说，踏上栈道后他们所见到的景色就少有人工的痕迹了，穹顶的高度远远超过常人身高，顶端有无数尖头的钟乳石垂下，犬牙交错。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柏荣感觉自己宛如身处名为铁处女的古老刑具之中。
没走多久，他们就听到了混杂在风中的呜咽声。
“有人在惨叫？”柏荣不确定地提了一句，同时提起火枪。
半兵卫把刀拔出来：“我想应该是到地方了。”
确实是到地方了，栈道的坡度开始拔高，两侧岩壁之间的空隙越来越窄，他们甚至可以跳到对面的栈道上——如果不害怕失足坠入地下河的话。他们绕过凸出的一截岩壁，两侧的栈道终于汇合，连接到了新的地面，而地下河的源头正是从这块地面下方的缝隙中潺潺流出。
矿坑内部的平面图该是个葫芦状，他们刚刚通过了那个细腰，抵达了尾端的平地。
两侧的岩壁再次呈现逐渐打开的趋势，伴随着猛烈的风声，他们听见了一些像猴子叫的声音。随着他们的前进，这些声音的主人也一一出现。
两侧的岩壁上再次出现大量人工痕迹，它被挖出一个个巨大的空洞，靠外的地方有粗大的立木插在土里，上段顶到空洞的穹顶形成简易的牢房。
一共有六对猩红的眼睛在栅格之后注视着柏荣和半兵卫，他们还远的时候，这些不着寸缕的人形生物就将手伸出栅格努力去够他们，力量甚至能将牢房的栅格下端的土都震溅出来，嘴里还发出如同猿猴的怪声。但当他们拿着火把靠近时，它们又缩回牢房的角落，只是依旧用垂涎的眼神看他们。
这些人的心智被完全破坏了，只剩下恐怖直立猿祖先在血脉中遗留的狩猎本能，还有变若水中移植入的其他东西。
他们是铁口村遭到“神隐”的村民，如今只剩六个，不过也只占据了三个牢房。
柏荣细数左右两侧的牢房，一共八个，但除了这三间，其他都是空的。
他心里顿时动了杀意：“此地主人所图不小。如果不是今天我们决意铲除高峰家族，他恐怕会将这里当做长久的基地。”
半兵卫微微颔首，手上的刀紧了几分。
“啊——”
愤怒的吼叫在前方响起，他们加快了脚步。
抵达了声音的发源地时，柏荣也有些愣住了。
没人会想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还能有一处如此精致的实验室。
到处是存放变若水的瓦罐，形状不一。还有一些比起医疗用品更像刑具的东西散落在地上，贴着岩壁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摆着油灯和未书写完毕的实验记录，侧面的桶里也插着四五根卷轴。
这片空间的中央是一个颇具实用理念的拘束台，一个年轻人正被绑在上面，四肢都被铐锁别住，此时正面露痛苦的挣扎着，红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下熠熠生辉。
一个黄衣的僧侣正背对他们欣赏着这个年轻人的挣扎。
“那就是高峰虎道？”柏荣指着那个被绑住的年轻人问半兵卫，他没有管那个僧侣，赤目要比僧侣的威胁性更大。
半兵卫走上前去，眼睛在年轻人的脸上仔细扫过：“没错，就是他。”
黄衣僧侣毫不意外地转过头看他们：“既然不死的半兵卫大人带着帮手赶来，那看来高峰比良近失败了呢。”
半兵卫首次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对方的尊称里没有半点敬重，反而有一种奇怪的意味。
柏荣也走上前，看着僧侣逐渐皱眉：“你是什么人？”
“我是道顺。”黄衣僧侣转过身朝他们一礼，他眼睛以下的部位都蒙在罩布中，而唯一露出的眼睛里也不存在任何偏向性的情感。
柏荣很熟悉这种打扮，长期和变若水打交道的人会这么做，防止自己无意摄入被蒸发的变若水，即使分量轻微，长期摄取还是会有影响。
“你是仙峰寺的僧侣？”他不确定，眼前这个僧侣比起仙峰寺的更有一种偏执的气质，而且也更加傲慢。
道顺的一动不动，只是脸前的罩布飘起来一点：“并不，我师从道策，并不隶属于仙峰寺。”他看了看柏荣的打扮，反问道，“看你的袈裟，难道弥山院也开始对变若带来的不死感兴趣了？”
柏荣至今还穿着黑色直裰，而不是仙峰寺的黄色僧衣，这倒是让他误会了。
“随你怎么说吧。”柏荣不想暴露自己的立场，也懒得编一个理由。他开始给火绳枪装药，准备射杀被固定住的高峰虎道。
“原来如此，你是和高峰家有仇么。”道顺恍然，然后走过来堵在他们面前，“不过现在我还不能让你们杀了他。”
“你要保护他？”
“并非如此，只是结果马上就要出来了。”道顺回头看了一眼高峰虎道精壮的身躯，眼中满是痴迷：“快了，你们再等一会儿就好。难道你们不想见证成功的赤目神诞生吗？”
“高峰比良近应该没有让你这么做吧。”半兵卫问。以他对高峰家家主的理解，对方是宁可全家绝嗣也不会去赌唯一的子嗣变成之前牢房里的那种东西的，哪怕是为了治疗高峰虎道的残疾。
道顺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应道：“高峰比良近大人当然只是托我照顾虎道正嗣大人，但是虎道正嗣大人这样一个优质的实验材料毫无防备的摆在身边，我又怎能无动于衷？”
若是赤目的制造成功了，高峰虎道能维持理智，高峰比良近当然怪不到他。若是失败了，以高峰比良近的性格大概会选择和自己的儿子一起死，道顺只要在高峰比良近回到矿坑前远离一段时间就行。
“等等，你不听从高峰比良近的命令？”柏荣注意到了道顺的语气，那口口声声的“大人”中没有半点敬重。
道顺笑了笑：“我是奉苇名弦一郎大人的命令在此研究赤目。高峰比良近大人管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