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谈话的结尾不尽人意,事情兜兜转转,依旧是否定了柏荣的plan A。不过他倒也得以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立刻制定计划。
武艺要继续提升,但是破坏法会的事也不可以落下。
如果杀死即身佛是目前做不到的事,那么反过来,让即身佛杀死某一位地位较高的僧侣,这同样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这一段话正是出自道德经,向柏荣揭示了仙峰上人驯服不死虫的秘密——即身佛和不死虫的共生关系不是平等的。
想要成为即身佛,必须尽可能戒除饮食,排除体内大部分的水分和杂质,这是为了方便之后的防腐处理。
但是在仙峰寺,虫凭秘术是可以令即身佛真正得到长生,那为什么即身佛们还要坚持断除饮食的修行,让自己变成宛如干尸的姿态呢?
这个问题可以被虫凭即身佛完全依赖不死虫行动这一现象解释。
那就是即身佛根本没法强行控制不死虫,如果他们体内的血肉和正常人一样鲜活,那么不死虫第一时间攻击的就是他们。
变若水最显著的作用就是增大体型和提升攻击欲望,即身佛必须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死人才能骗过不死虫,完成共生的第一步,这也是他们延续了即身佛绝食修行的原因。而正殿中焚烧的香气可以使人镇定也佐证了柏荣的观点。
达成共生之后,因为即身佛本身不能有动作,所以只能放任不死虫自行移动,而想要让不死虫按照自己的想法移动,就必须令不死虫先习惯无害的即身佛的存在,在漫长的日子里逐渐将即身佛当做自己的一体,最后被即身佛的生物电信号所操控,将即身佛的思想误以为是自己的思想去行动。
这便是“将欲夺之,必固与之”的真正含义。
换句话说,不是不死虫寄生了人,而是人寄生了不死虫!
而仙峰寺除了仙峰上人,没有人抵达最后的境界,所以可以把其他即身佛视作单纯连接在一起的虫和人,而人还是无法清醒的。这样一来,柏荣的新计划中所遇到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只要用刺激性的药物刺激即身佛身上的不死虫,就能引诱它攻击其他僧人。
仙峰寺建于深山中,仓库备有雄黄来驱逐虫蛇,可以拿来刺激不死虫。
现在的新问题是如何使用雄黄和在不死虫袭击之后如何抹除痕迹。
另一边,平田千岁这里有一个坏消息,她因为是变若御子,寺里给她裁剪了一套合身的袈裟,在法会那天大概会被人放在台子上运来运去以供参观,没法提供帮助,所以柏荣的准备工作必须在法会前就完成。
他开始庆幸仙峰上人把藏经楼交给自己打理,这让他在搜查资料时方便了不少。
观世音在仙峰寺的意义非凡,为其召开的法会自然也是极具隆重,法会上烧的香都不能是陈香,必须是本年新制的。今年的法会所用到的佛香还在阴干,如果他能进入储藏室把雄黄粉末涂在新香上,那就算大功告成了。
除此之外,他还积极研究寺中的留存的各种古籍。这是他改变认知后的第一步。
过去他相信自然神论,但如今必须设想神与人接触的可能性了。
就在他在原来社会打的最后一通电话中,那位朋友告诉了他与川父相关的一些信息。
在那个战国时期的墓穴里有一尊鼎被发掘并得到修复,在鼎上文字中这样记载,周公旦秘密信仰着名为川父的神祇,并逾越礼制偷偷以太牢的规格祭祀,而川父也赐予他返回过去和预知未来的能力,周公旦因此战无不胜,得以辅佐周成王镇压三监之乱,并且一生不犯过错。周公旦的长子伯禽受封鲁地后也延续了祭祀,后人却在周穆王时期因为惧怕刑法而捣毁了祭坛,抹去了所有器具上遗留的神名。只有墓主人这一支以口口相传的方式将川父的名讳记忆下来。
无论是记载还是柏荣自己的切身经历,都能够说明人类历史中所记载传唱的神话并非全是虚言,确实有人得以接触到神,并以文字的形式流传下来。
他得想办法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送到这个时代,但是川父在送他来到苇名后再没有显露过神迹,也没有任何讯息传递,因此他需要另谋出路。
柏荣原本的工作研究就是比较贴近民俗怪谈的,只是不包括主流的神话,如今也不得不将这些在经典中包装的面目全非的神祇拉下来重新考量。
在时间拉到更久远的过去,神祇的地位还没有那么不可动摇,祂们的存在更贴近具有奇特外形的强大生灵,可以与人通婚,也可以被人杀死。
祂们不是神台上的泥塑木雕,而是社会运行的一部分。
诗经说:“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读审)可射思。”
柏荣现在想起这句话,心情和过去大不一样。
.........................
“柏荣法师,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仙峰寺的柴头诚惶诚恐地向柏荣合掌。
在他身后的院落里,正是捆扎如山的柴堆,此处便是柴房。
“南无阿弥陀佛。”柏荣慈眉善目,高声颂唱一声佛号,“劈柴一事,也是造福僧众,积累功德,岂有高下尊卑。”
“可是这样,法师的秘术修行怎么办?”
“修与行是一体的,走上成佛的道路既需要修,也需要行。”
柏荣强行说服了柴头,把寺内仅有的两把斧头之一的使用权完全揽在自己身上,代价是连劈柴的责任也一同负担。
他是白莲宗的僧人,这么做积累功德非常合理。
只希望这套说辞不要传到净头耳中,不然被安排去打扫厕所就不妙了。
将一截直径约一尺的柴火竖着放在木墩子上,柏荣单手持斧,斧刃垂直,用力向下一劈,柴火应声断成两截。
咔...咔...咔.......
劈一根柴火不是难事,但仙峰寺所用的柴源自松木,含油量很大,需要用心劈成小块提前晾晒几天,让油性挥发掉才能用。
熟练的修行僧也要一天用力挥动三百多下斧头才能完成工作量,如果是从来没劈过柴的新人,一整天都要扑在此事上。
柏荣虽然是新人,但身高力大,完成柴头指定的工作量不算难,但即使不怎么需要休息,花费的时间还是不少。
他没指望靠劈柴来锻炼武艺,这么做只是为了静心。
武术的原理是共通的。
日本讲究心体技,中华则是精气神。
其中心对应神,体对应精,技对应气。如果三者能和谐统一,便能够轻易击败没有达到这个境界的人。
用平田千岁的话来说,心和技是相辅相成的,他的心和技的水平相差太多,技不足以承载心,但是心也没有达到武人的合格水准。
她认为,柏荣缺乏杀人的觉悟,他的仇恨其实并不浓烈,情绪上的暴躁主要还是受到摄入的变若水影响。
如果想要掌握观察气的能力,他必须要做到纯粹,在做事时心无杂念。
这实在有点难为柏荣了,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他之前身处的社会就是飞速发展的,生活方式被各种快节奏的事物笼罩,一旦停下就会脱离社会。在这种环境下养成的思考模式必然不会符合平田千岁的要求。
劈柴就是一种能调整思维方式的运动。
把柴放到墩子上要注意平稳,劈柴时要正斧刃,挥斧时要控制前端重心,进一步将柴禾切小块时则要细心摆放位置,务必一斧劈中两块......
每一个步骤都很简单,但也都要专心致志,不然就容易伤到自己或者降低效率。
等到心的水准合格后,技的学习自然能够突飞猛进。
...................
“你是说,你向你要了个劈柴的差事?”
在前往后山高峰的木质结构长廊上,凉风穿廊绕柱,捎来一地红叶。
柴头恭敬地向前一步,看着那名立在望台上的黄衣僧人:“智寰长老,用不用阻止他?”
“不用,就随他去吧。”仙峰寺的书记僧没有转身,他的视线穿过云雾俯瞰山下那条外界通往仙峰寺山门的小路,心里稍感惆怅。
后山的南蛮武士和来自明国的柏荣都是通过那条路来到仙峰寺的,而两者都屈服于寺院的力量与命令。
在仙峰上人和监寺出关前,因着他的位置最贴近上人和监寺,整个寺庙都听从他的命令运转,那时的他面对各种需求焦头烂额,成天希望没有人会拿缺米少钱的事烦他,只是后来也渐渐品尝到了权力的乐趣。如今那两位出关主持全局,他反倒有些不舍了。
而且如今的上人似乎也与往常不太一样,不再经常开示僧众修行,还做出了许多不合理的决策,实在让他难以放心。
就比如最新的这个决定——让那个南蛮武士守在此处阻拦来敌。
真的是,桥都凿断了,谁能闯到这里呢?能闯到这里的人又何必往后山走,那里又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有乱波众能够将其当做前往寮房的捷径而已。
“宽性现在如何?”智寰问。
“自从柏荣法师让他不要再过去,他就每天用很多时间修行,勤奋得令人害怕。”
“你回去告诉宽性,让他去招待那个南蛮武士,顺便转告南蛮,仙峰上人让他守在此处阻挡来犯者,直到他收集齐一千把刀剑为止,我们才会开始用变若的力量医治他的孩子。”
柴头惊讶地抬头:“可是那个南蛮的孩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蠢货!他又不知道。”智寰冷冷看他一样,随即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