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柴静心、禅定冥想，柏荣试图融入僧人的生活来体会气的存在，这种修行持续了六天，但是进步没有预期的大。
距离观音法会开始没几天了，心里的倒计时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失去了这个时机，他必须再等好几个月才能有下一次机会造成动乱。
停止食用含变若水的食物后，他的眼睛完全恢复了正常的色彩，但是情绪反而更不稳定了。原本靠变若水中激发出的纯粹怒气还能使他一心报复，现在恢复了常态，那些由怒气催生出来的念头便仿佛无根之萍，关于自身存亡的考量不断干扰报复的计划。
但是柏荣这一次不打算想别的退路。
神祇将他送到这个时代，那总归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即使失败事发也或许有转机。
如果没有，那便当是破釜沉舟一次。
仙峰寺杀人无算，并且在入寺初期几次差点陷自己于死地，这口气怎能轻易咽下？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捱到晚上，其他僧人们都睡了，柏荣才换上一身黑色常服出门。
自从荣升东藏主之后，他亲自挑选换了一间小房间，亲自布置了些机关，可以确认已经没有人在晚上监视他了。
不过室外就说不准了，还是要谨慎。
他先去柴房拿了斧头别在腰间，再慢慢摸向药房的位置。
仙峰寺的药房比较靠近正殿位置，他每次去奥之院也会经过这里，所以算得上轻车熟路。
现在是亥时（约九点到十一点），药房的门已经挂了锁。虽说所有药材都锁在药房里，但雄黄是例外，为了防止有蛇、虫通过鼠道缝隙进入库房啃食药材，司药僧在台阶外一圈都洒了雄黄粉，柏荣不需要进药房就能拿到。
小心将雄黄粉收集到特意准备的葫芦里，他转了个方向，向库房的位置走去。
佛香就被储藏在那里，这是平田千岁给出的情报。
虽然还不知道后天要用的佛香具体位置在哪，但礼佛之物必是极品，只会放置在柜架的最上层，且上面不会再压别的东西，不然就是对佛菩萨的不敬。
库房离药房不远，不过毕竟是在偷东西，柏荣还是将脚步放的很慢，一步三望，肯定周围没有人监视才敢继续前进。
但是无论他如何探查，始终没有发现有人看守，似乎在封山后僧团也放松了警惕。
到了库房门前，柏荣最后左右张望两眼，在记住库房门上代替挂锁的绳子结法后将其解开，跨过门槛到了内部再将门拉上。
库房的锁很早就坏了，而苇名失去锁匠也是相当久远前的事。
仙峰寺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寺庙，库房里丢了东西还是很容易找出来窃贼的，所以库房的警戒级别不算高。
真正重要的东西都放在正殿，或者其他有挂锁的大殿，比如变若水带来的一系列产物都是直接堆在正殿的千手观音像后面。
进了库房，中间树立着五排木架子。最靠外的木架下端的位置是些瓷瓶陶壶之类盛着油的密封容器，中层则是各种堆叠的纸张、矿石颜料、蜡烛等物件，再往上光照不到，位置也不太好看，只能用手去摸形状。
柏荣绕着架子去寻找顶端那些看起来比较长的容器，法会要用的新佛香就装在这种容器中。
由于库房里有很多纸张、麻绳、布料等易燃物，他不敢点明火，只能就着月光慢慢观察。
好在库房也不算大，他才检查到第三个架子就找到了疑似香盒的物什。
正要把那个匣子拿下来仔细观看，一种温暖的触感就搭在他的左手臂上施力阻止，令他回想起了曾经在峨眉被猴子攻击的经历。
“法师，你犯戒了。”
在柏荣惊骇的目光中，空气中浮现出一团半透明的影子。
在他的极力注视下，那个怪物将自己半透明的外壳缓缓褪去。
熟悉的碗状斗笠，和八岁小孩一样大小的躯体，还有一副过分苍老的面孔。
是乱波众！
封闭的库房内居然还有看守！
电光火石之间，柏荣完全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就下意识做出反应。
他左手反过来抓住那鸟爪一般枯瘦的手臂，右手从腰间取下斧头，无意识间摆出了这六天来从劈柴中磨练出的最省力也最合适发力的姿势。
斧刃垂直于水平，对准那个圆斗笠的正中一挥而下。
咔。
糟糕的手感从斧柄传来，矮小的躯体从阴影中跌落出来，恢复了本来颜色，又添上一点猩红。
柏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也有点发抖，这鬼东西真把他吓到了。
一想到刚才自己的动作一直被这个乱波众看在眼里，后怕还是一阵阵涌来。
如果这个乱波众没有选择亲手制止自己，而是大声喊叫的话，他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透明人出现在现实中也太恐怖了，完完全全占据了优势的先手。如果连对方的出招都看不清又谈何应对和反制？
意识到自己杀人之后，柏荣虽然感到一阵恶心，但没有呕吐的情绪，他贴墙倾听了一阵，确定外面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动静才回来收拾尸体。
乱波众长得不太像人，这一点让他快速渡过了杀人后的恐慌期。
他捡起因为刚才的争斗而落下的盒子，打开以后里面并不是佛香，而是一本外页扑了金粉的空白厚纸帖，他在藏经楼见过很多这样的东西，是用来抄经的，便随手放了回去。
还好不是他最初想要拿的佛香，否则刚才这一下摔动就能把香震断不少。
不过他既然杀了库房的守卫，在佛香上动手脚的计划就彻底告终了。
看守库房的乱波众失踪，库房里藏着的佛香也出了事，那傻子都知道不对劲。乱波众是忍者，就算叛逃也不会感情用事，在香上面做手脚就为了破坏法会不是他们会干得出来的。
柏荣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苦一苦乱波众。
他将周围的痕迹清理完，扶正了撞歪的库存品，又在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的血迹遗留上撒了一把灰尘，这样乍一眼看过去就和周边的地砖没什么区别了。
搜索了一下尸体，柏荣发现除了飞镖和小太刀这种忍者武器，尸身上还有一瓶药丸，他闻了闻味道，发现药丸的成分都是一些很基础的补血强身药物。把药丸都倒出来，还混有一颗蓝色的糖块，形状和他领到的两种佛糖一模一样。
“是功能不一样的佛糖，难道就是他隐身能力的来源？”柏荣心中一动，将这枚不知道功效的糖块收进自己的葫芦里，然后把其他药丸都放回去。
做完这一切，他拿了两卷绳索出库房，顺便把尸体像死猫一样拎在手上。按照之前的结法给大门打上绳结后又一步三探地走了一段路到仙峰寺西侧的柿子林尽头，直到把乱波众的尸体和绳索都扔下了悬崖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他走过最惊心动魄的一段路，如果是之前他还会觉得路上没有看得人就算安全，现在知道还有佛糖可以隐身，那无论有多小心也防不胜防。
回到寮房后他也依然担忧不已，这一次的时间，或者说心理准备太仓促了，只是胡乱伪装成乱波众拿着绳索逃出寺庙的假象，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出来。
如果没看出来，大概又会死一批吧。
他强行想这些欢乐的事情好让自己能够恢复平静。
但是到了明年开春，仙峰寺还是会修复一部分山道，让人下山采购生活用品，到时候这个乱波众的尸体肯定就要被发现了，他必须在今年结束前离开仙峰寺。原本无限充裕的时间压缩到了两个多月。
坐到草席上，柏荣试图用禅定冥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盘起双腿，观想聆听山风拂铃声入定。
闭眼之后，虚空归一，心思集中，耳边仿佛只有屋檐下那清脆的铃声在响。
偶有鸟啼虫鸣声，但是皆不如风铃声悦耳。
铃声的响动频率逐渐下降，最终一切归于寂静。
啪！
柏荣猛地一拍腿，睁开双眼，喜不自胜：“我那一斧头真特么漂亮！”
“我怎么能劈出那一斧的？简直浑然天成！”
他记起来了，在他杀死乱波众的时候，那名乱波众使用的隐身佛糖尚未失去效力，只是在他的注视下好像恢复了身体轮廓，真正显形还是在死后发生的事。
这么想来，他当初应该是达到了心与技的合一，从而观察到了乱波众的气。
超凡力量的提升瞬间洗刷了所有郁闷，既然心体技（精气神）的理论成立，那么他记忆中那些古籍的内容就能立刻成为他修行的资粮了，他过去半辈子的工作成果终于在这个时代可以得到应用！
“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柏荣喃喃念道，心中仿佛升起来一轮太阳，照明了前路。
“壶子能役使气之变化，似生似死，或与自然混同，这是何等的自在逍遥。”
他或许也能一品那个境界的滋味了。